往事回憶,首篇便憶支書,足見我輩受黨教育之深,方令三十歲以下的年輕人,不大知道支書的含義。其實,全稱應(yīng)該是如此表示,中國共產(chǎn)黨陜西省寶雞市鳳縣委員會,鳳州人民公社革命委員會永紅大隊黨支部書記。實際職位高于現(xiàn)在的生產(chǎn)小組長,實為村長村支書。當(dāng)然小于現(xiàn)在的鄉(xiāng)長、黨委書記了。解放初期至70年代末,支書這一稱謂,大多承載的是責(zé)任、榮譽、信任、親切,以及代表著公平與正義還有權(quán)威。那個年代,多少基層支書以吃苦在先,享受在后,忍辱負(fù)重而踐行著今天稱之為戴三塊表的先進(jìn)性。絕沒有支書去吃垮,喝垮村委會旁的食堂之事。支書確是撐起那個年代的“脊梁”。
我的支書,正是70年代白家店大隊的書記。姓孫名春芳者。孫支書正當(dāng)四十出頭年紀(jì)。身量較大,長年勞動孔武有力,聲若洪鐘,腳步沉重,一個典型的北方漢子,還是回民。上有乃父,中有發(fā)妻孫嬸——一位開朗的長輩,下有長女,和兩個上初中的半大小子。家就在寶成鐵路線的下邊。坐南向北依山的兩孔窖洞和一個三間民房,一個很大的院落。
作為大隊書記,他領(lǐng)導(dǎo)著6個小隊,總計百十戶人家,他住在三隊。正是我下鄉(xiāng)的小隊。大隊部在一隊,那個地名叫白家店。由于緊貼江邊自然形式,成為班車的一個站點。自上世紀(jì)30年代,國民黨修建好寶雞—漢中的公路,白家店就成為過往客人歇腳的地方;蛟S其成名更早,筆者未考而已。
初下鄉(xiāng),便覺隊上記工分很有創(chuàng)意,一天全勤記5盒煙,天明干活至吃早飯是早工,算一盒煙,早飯至午后中飯是兩盒煙,午飯至傍晚是兩盒煙。時當(dāng)文革時期,從未富過的農(nóng)民,在山區(qū)過得是緊而緊的日子。6個小隊窮富差距很大,一隊、二隊毗鄰,一天5盒煙僅值1角8分錢,五隊、六隊稍好,好象也就2角、3角。4隊遠(yuǎn)在3隊的山上最差僅8分錢,我們3隊最富4角、5角錢。支書開玩笑,一天累到完,也就一盒“寶成煙”,弄不好還只能抽“羊群”滿山跑。這都是時下已發(fā)展大了去的夕陽工業(yè)——寶雞卷煙廠的產(chǎn)品。
我們十個知青7男3女是幸運的,3隊最富,土關(guān)鋪乃其大名。嘉陵江自北向南,沿著山邊流過,山上依次是平地然后是坡地,江邊有大片平地。僅水澆地早已達(dá)到中央要求人均1畝以上。還有難得的十多畝稻田。記得當(dāng)時去考察下鄉(xiāng)點的老師回來時,把有大米吃說成是最大優(yōu)點。很讓人覺得不是那么回事。好與不好,不都是要響應(yīng)毛主席的號召,“廣闊天地大有作為,知識青年到農(nóng)村去接受貧下中農(nóng)的 再教育,很有必要”,明明是城里無業(yè)可就,到農(nóng)村討口飯吃,偏要說得 如此正經(jīng),足見毛主席他老人家也算是“忽悠大家”。
74年2月末,我們來到隊上,條件真不錯,住房兩人一大間18平方,土坯瓦房,房高門軒,坐西向東(遠(yuǎn)比寶雞城里大多數(shù)家里住房條件好)。做飯燒柴禾遍山盡是,吃水下坡3、5分鐘,嘉陵邊水取之不盡,廁所在一排教室的背后,有草棚遮雨,十分干凈。尤其比70年、80年代位于寶雞市區(qū)漢中路口和經(jīng)二路交匯口的哪個廁所好得多。直到八十年代末期,那個廁所的生意還十分興隆,黃黃的尿液常常流至街上,就這樣,還時常排隊,黃金路段嘛,只是當(dāng)年那些在此入廁排過隊的人是否還留有不快的記憶呢?不要有什么不好意思,不就是太差了,才有了后來當(dāng)回事情來干的城市廁所建設(shè)工作嘛。
一、 超吃小麥?zhǔn)录?/P>
全隊好像也就十四、五戶人家,一個五保戶張老漢已70多歲,還有一家兒子有殘疾,全隊全勞力僅十二、三個,地廣人稀,土地多,一下來了十個勞力,在隊上也是好事。尤其不知什么原因我們知青小組仿佛特別熱愛勞動,計較出勤、計較工分多少,更有甚者,如我意然初下鄉(xiāng)第一個“五•一”節(jié)也未回寶雞。足見工分迷之至。出勤多,自然吃得多。前八個月國撥商品糧月供50斤不夠,第二年吃農(nóng)業(yè)糧,人均小麥375斤、玉米220斤、大米30斤,仍然不夠。初下鄉(xiāng)即知隊上存糧多,倉庫一看,小麥席囤高高的3、4個。散在底下的還不算。吃完即領(lǐng),也未算帳,只是知道,恐怕是吃超了。隊長是一位從陜南漢中來此落戶的長輩,人很好,農(nóng)業(yè)活在行,他已不止一次提醒支書知青的糧食吃超了,只是支書默不住聲,不說話,絕不是沒想法,分的糧食小麥原糧先吃完,顯然是個問題。這天,隊上在我們知青宿舍開會,隊長又提出這個問題,并且讓倉庫保管員公布了數(shù)字,自74年冬至76年夏,已吃超小麥5000多斤,這很是一個大數(shù)字,要知道隊上的自留小麥庫存也就3萬多斤。支書發(fā)話了,你們知青灶上的面粉磨得太白了,我看100斤麥子,80斤面粉都磨不了,不能這樣,要節(jié)約,至少要磨出八九十斤面粉。不過我們隊上這些知青學(xué)生娃都很不錯,干活不惜力氣,出力了就要吃飽,而且,學(xué)生娃還在長身體,隊上存糧可以吃,吃超了,年底分配要把錢扣下,就以公購糧標(biāo)準(zhǔn)。我說完了,大家說說看,行不行。
我們幾個知青和隊上農(nóng)民確實處得很好!廣大社員也就紛紛表示同意支書意見,我們知青也認(rèn)為支書說得合理。公購糧,小麥一級僅1毛3分7厘,玉米一級8分。隊長就是要有個解決辦法。所以此事很快過去。一件始終讓我們覺得很難堪、覺得很大的一件事,就這樣讓農(nóng)民以寬闊的胸懷解決了。到了77年初,要招工離開隊上,我先去公社以知青名義要回5000斤返銷糧頂債,下余3000斤,隊上年未分配,一人扣了我們幾十元錢了事。
多吃了糧食,那幾年可是個大事,城里人均才30斤糧,且時常粗、細(xì)糧對半,我們吃著新鮮的原糧,尤其鳳縣生長期長的玉米,特別香,可以說,農(nóng)村三年,土關(guān)鋪給予了我們很多,其中首先是手里有糧,心里不慌,只是有一件事,今天回憶,我們做得是否妥當(dāng)呢?還是根本就借了,也說不清楚。
75年冬,全大隊小麥選用縣上推廣的甘麥8號而近乎絕收,那年初冬特別冷,椐說近零下20度,甘麥8號產(chǎn)量大但不耐寒。76年初春,坡上麥地大都改種蕎麥。由于我們知青比較懶,新品種隊上已用完,所以我們那五畝自留地還種得是隊上庫存那老品種,初夏,我們自留地的小麥出奇的好,且格外惹眼,縣上駐隊干部,老沈開玩笑說,要給我們開現(xiàn)場會,但一問是自留地。收罷小麥,又是自留地,組里決定每人100多斤分些代回寶雞家里,于是幾個麻袋一裝,上了由鳳縣開往寶雞的班車。事有湊巧。由于早已吃超了隊里分的糧食,故而自留地的小麥應(yīng)先還帳,往寶雞家里拿,很有些不妥,所以,大家都悄悄的躲人,越躲越躲不過,支書和隊長去公社開會,本應(yīng)向南走,因擋不上班車,卻向北至白家店再向南,于是,在白家店車站支書隊長下車,我們幾個知青忙著搬小麥上車,那場面尷尬,難為情無以言表,負(fù)責(zé)送糧的同學(xué)第二天給大家說時。沒有一個人表示出任何高見,算不算做賊,對得起隊上社員嗎?
盡管是我們自留地所打的糧食,盡管寶雞有我們的父母,可以享受兒女的勞動成果,況且,吃些新鮮小麥,那在當(dāng)年也算是一種奢侈。但我們的內(nèi)心卻并不踏實。
支書和隊長顯然是原諒我們了,社員們也是厚愛我們的,因為吃超小麥的事后來順利解決。他們的忠厚、善良、質(zhì)樸、大度恰和我們這個民族的秉性一樣,讓我們這些知青卻實接受了最好的再教育。
二、第一次智力測驗。
支書原來在城里工作,大約60年代返鄉(xiāng),才來到了隊上。但他是回民,祖籍河南,黑紅胸膛,濃眉大眼,五官端正,一付硬郎鐵漢的形象,五大三粗卻并不含糊,一天地頭又在考我們知青,他說,牛有牛肚,羊有羊肚,這肚子在人身上是哪一塊,叫啥名字?十八、九歲學(xué)生娃,還真沒有一個答得上來,來隊上已一年,羊也分吃了四、五只,牛也因滾坡摔死吃了四、五頭,誰也不知肚子是什么,支書哈哈笑了,你們說是不是人的胃,對了,恍然大悟的一伙知青傻蛋全明白了。
三、計件承包,多種經(jīng)營
70年代以糧為綱乃農(nóng)業(yè)工作之最高指示,可自從我們下鄉(xiāng)以后,支書說得最多的修漁池。嘉陵江邊洪水肆虐時,河道常變化,且會當(dāng)下一些深坑。支書打上了臨近鐵路邊一個約四、五畝大水坑的注意。于是,搬石頭、筑石壩,引江水,一個春上,漁池算是修好了,派我們知青和一位社員赴關(guān)中的眉縣買回了魚苗,放入漁池中。但不知什么原因,那批魚苗是借漲水時跑了,還是就沒活,隊上一直也未搞清。但從實際出發(fā),謀事、干事就是支書的特色。
鳳縣土廣人稀,勞力缺乏,遇到可以以勞計酬的農(nóng)活,支書從來就會,干多多得,干少少得,不搞大鍋飯。完全和那個時代唱出了反調(diào)。
繳公糧,人要從半山上隊里倉庫背至江對面的公路邊。先下山、過河,再爬倒坡約50米,若不計件,一車玉米,十幾個人怎么也得一天。于是計件,每300斤記一天工,5盒煙,超出多少記多少分。社員和知青積極性都很高。那次背玉米,已是十二月,嘉陵江水很小,隊上依然如往年架了一座臨時小木橋,好像是上午11點多,已是一人最后一趟,支書走在橋上,我和社員幾人在河邊坡下休息,忽然一聲不好,支書人已站在江水里,露出大腿以上身體,一麻袋玉米卻在橋上,我們幾人忙去攙扶,不料支書在河里說:“小馬,濕到襠里了!边@一下大家都笑個不停,原來這是一個有來頭的故事,去年初夏一場雨后,江水稍漲,大家收工過河,所有人都沒有問題,獨新近由四川遷來入戶的女社員因個子矮小,水已浸到大腿上,印象中,那位很能吃苦的四川婦女至多有1.5米高。常愛開玩笑的社員大聲說:“濕到襠里了!比堑么蠹夜β曇黄。后常以此戲謔。隨有典故,支書此時卻已濕到襠里,水已很冷,還在開玩笑,很是可笑之極。
四、似黃非黃的“段子”。
時下的段子恐已流行十年,其中不乏精彩之筆,有些認(rèn)真讀來,藝術(shù)性、思想性皆可流傳下來。大膽的暢想,短信創(chuàng)作,將有待成就新時代之唐詩宋詞元曲的輝煌,因為他的基礎(chǔ)正是基于以上和中國文人的人文精神,名位試目以待,精彩的短信匯總,今讓人佩服的五體投地,會心一笑,恰是至極創(chuàng)意的效果。
但千百年來,百姓自有其對事物的看法和生活的感受,當(dāng)然喜怒哀樂,以及戲謔、調(diào)侃、詼諧、頑皮無不由之。但在長者支書嘴里說出這些,頗令我們吃驚,那是一個冬夜的夜晚,全大隊集中勞力修地,兩間地鋪睡著我們隊上的知青和社員,白日勞累一天,夜來熄燈后大家準(zhǔn)備睡覺。支書忽然笑呵呵的說:“我出一個謎語,看你們誰能猜出來,而且只須知青回答,社員不能說!边@迷語是:越撥拉越硬,打一食品。越撥拉越粗,也打一食品。支書的話還末說完,黑暗中各屋都笑聲震天,社員、知青幾乎都笑得鉆出了被窩,幾個同學(xué)來到支書睡得房屋大叫,“支書,你真壞。。。。。!.
支書自己笑個不停,笑歸笑,支書仍一本正經(jīng)的說,卻實有兩種東西,是吃得,誰猜得出來,約莫十幾分鐘,誰也末猜出。大家說,支書你快說,是什么東西。支書說,唉呀,就是麻花和油條嘛。
三年之中,支書若父兄般的慈愛之心、友愛之心對待我們,每一個知青,盡管他很少嚴(yán)厲的批評過我們,但仿佛有一種凜然正氣和一種溫和友善的氣質(zhì),潛移默化的影響著我們,常使我們的一些錯誤不良行為扼殺于萌芽之中,要知道,窮困潦倒、艱苦環(huán)境中的知青常在自暴自棄的氛圍下做出破壞性的舉動,給隊上、社會上帶來惡果,但支書還從末很少和我們開玩笑,而這一次玩笑,開得真好,讓人長見識,又確實起到消除疲勞的作用。
離開隊上多年,但支書笑呵呵的面容時常浮現(xiàn)在腦海中,讓人難以忘懷,說得清的感覺是,他是一個結(jié)實能干的農(nóng)民,是莊稼地的好手,是植根社員心中的靠山和當(dāng)家人,也是我們知青的父母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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